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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堪承受的一种妥协

2004-10-07 15:27:00 来源:博览群书 刘 宏 我有话说

《给我多一些吻》故事梗概:

李楚苏和金杨颖一家过着有希望的幸福生活,外向开朗的李楚苏有一份收入不错的工作,妻子金杨颖是温柔能干的家庭主妇,四个孩子活泼可爱。一家人住在尽管拥挤但也窗明几净的小公寓里,憧憬着更宽大的住宅和更愉快的生活。一个意

外打破了平静。李楚苏替朋友作过一个担保,朋友失踪给他带来巨大债务,如果不能如期还债,被抵押的房产很快要被银行收回。夫妻两人几乎同时面对能够立刻获得巨款消除危机的机遇和选择:一个有钱的女人和事业成功的中学同学分别向他们开出了相似的交易条件。坚持到几乎是最后一刻,金杨颖屈服了,因为她不能再度眼看着自己孩子住在地下室里生肺炎夭折。她和暗恋了她多年的男人上床,保住了住宅。然而家庭仿佛被彻底撕裂了,即使一家人完整地出现在女儿的表演舞会上,对着镜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的家长,泄露出这个几乎一切透明的家庭遭受了重创。

李楚苏和金杨颖一家积极进取,争取现代意义上的幸福生活的过程被一系列相继发生的事件打断了。只有在这个时候,他们才发现从前那些幸福生活停留在多么脆弱的一个支点之上,如果没有李楚苏还算收入丰厚的工作,他们俩,还有四个孩子,就会面临这样的困境:居无定所,所有的家庭建设项目都得取消;而且,在原来的期待和盼望落空之外,现在所有的一切还都要停止下来。

在此之前,这个大家庭的状态是这样的:李楚苏在金融机构有一份不错的职业,收入足以让他们维持日常开销,付女儿上芭蕾舞训练班的学费,给孩子们购买玩具,并偿付他的家庭以前的债务。家务账显示,只有李楚苏死去哥哥的最后一笔债务还没有还清。照他们现在这样的发展速度,两年以后他们就可以搬进三室一厅的房子去住。妻子金杨颖很是勤俭持家,而且理解支持李楚苏,和他一样热心对待几乎所有的亲戚和朋友。但是,似乎正是这样的热心害了他们。

在李楚苏被解雇之后,银行来强制偿付了。一群银行工作人员将他们所有的资产贴上查封条,告诉他们如果不在一个月之内向银行还债,他们就必须迁出,他们的房屋就将要被银行拍卖。这个事件将他们的生活置于一种即将失去一切的危险境遇当中,其起因只是因为李楚苏为一个朋友所做的担保。

在这个故事中,“朋友”这个群体由一些相当可疑的人组成。要为那个显然出于友谊而热心帮忙却使自己一家陷入困境的担保负责,夫妇俩就不得不首先考虑应对当下困境最直接的手段:向其他朋友借钱。在这个过程里,李楚苏遭遇了形形色色的拒绝。一个朋友听了他很不容易组织的一套理由,不无羞愧地提出借钱的要求时,很不留情地告诉他“你从来没有跟我撒过谎”,他说他知道李楚苏被解雇了。另外一些朋友用其他方式更直截了当地表达了同样的意思,连委婉的技巧都不肯使用。李楚苏在他的朋友、同事和校友的圈子里徒劳无功地转了一个大圈,虽然没有对谁抱怨什么,但是一定会有人情冷暖的感受。

金杨颖的情况也不比他好,呆在家里的金杨颖打开通讯录――她是一个井井有条的人,不论是管理家庭账务,还是动手做什么事情。金杨颖拿着通讯录一个接着一个拨电话。电话里的拒绝似乎更容易,所以不管她如何好不容易才开口,另一头轻而易举地就否决了。她和李楚苏一样求告无门。

必须想出解决办法的李楚苏发现,自己在失去了职业――这个现代社会里至关重要的个人身份――的时候是一个怎样的形象。失去职业意味着在切断了收入来源的同时,也几乎失去了一切在社会中的联系,尤其失去存在于社会中联系中的那份个人得以被他人承认的价值。金杨颖理解李楚苏职业重要性是出于本能的直觉,当李楚苏已经被解雇,却假装说自己想要辞职来试探金杨颖的时候,妻子说:“休想”。

事情已经发生了,金杨颖对此毫无办法。但是,他们同时有了一个非常规的解决方案:以与一个其他异性的性行为为交易条件,获得钱来保住他们的家。

追求金杨颖的是她的中学同学,一个此刻的成功商人罕吉洪;罕吉洪不断地送礼物给金杨颖,不断地追求和试探,某一天甚至送了礼服和歌剧票来。为了寻求帮助而去赴约的金杨颖在歌剧之后的晚餐桌上,面对对方递过来的巨额支票,极其诚恳地告诉不断称赞她“和以前一样美”的老同学,她一定会还给他的。然而他说,他要的不是这个,他不缺钱。罕吉洪要金杨颖注意刚刚看过的那出“蝴蝶夫人”,他要求的是别的东西。

金杨颖拒绝了。不久以后她收到一个物品,里面有一枚钥匙,罕吉洪在指示她去他的家。金杨颖再次拒绝了。

罕吉洪有的是信心等到金杨颖回心转意,这个时间不会太长。

金杨颖来到罕吉洪家,他给她看学校纪念册,那些黑白照片中间有当年金杨颖笑颜如花的彩色照片。往事被短暂地召回,罕吉洪说曾经给她写了三年情书,而金杨颖从不回信,而且从不正眼看他一下。

金杨颖还是从这念念不忘中走开了。然而,她将再次到来,真正屈服。除非李楚苏想出办法,除非家庭和孩子们对她不构成压力,她才可以坚持最初对罕吉洪坚决的拒绝。

时限即将到来,中间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在催促她接受罕吉洪的提议,无论是女儿因为哮喘入院,还是她捐肾的测试没有结果。如果金杨颖长得没有那么好看,事件会稍为简单一些,即令全家迁入一个没有健康保障的住所,再去重复从前的艰难。没有可能性,就没有选择的难题,道德考验也就被推移到一边。罕吉洪多年的暗恋并不能消解交易的性质。

李楚苏也遇到类似的事件,他的投资人的太太,对他有突如其来的兴趣,在和他在办公室里纠缠的时候,被投资人闯入看见。这使他再次失去工作。然而那阔太太说,她也可以投资,还可以给他更高的份额,条件是到他的家里在他的床上和他做爱。这女人对他的兴趣来历不明,“也许我疯了,才对你开出这样的价钱”。但这是相当令李楚苏恶心的事情,在餐桌上,李楚苏想起这个女人躺在他家里的可能性就忍不住作呕。临近期限,他还是把她带到家里来了。这个女人用金杨颖的香水,躺在金杨颖的床上,交易开始。一群来找李楚苏的孩子去打球的小伙伴使劲敲起门来,他们的行为被中断,李楚苏拒绝继续。这是最终并未完成的交易。

在故事开始的时候,这个故事的名字很难令人信任,不能相信李楚苏尤其是金杨颖真正需要的是一些吻;他们需要得太多了:要孩子们健康,如果有可能,慢慢要有点积蓄,在突然发生的意外面前,要有很多钱去保住自己的家。亲吻,以及透过亲吻可以表达的情感对他们来说是已然自明的事件,也许也很重要,但是无论如何,不如对钱的需要来得迫切。倘若金杨颖不接受罕吉洪的交易,而选择李楚苏的选择,她当然可以维护自己道德上的完美,但她要能够忍受女儿生病的危险,她已经因为居住条件的恶劣失去了自己第一个孩子。

一个为了孩子牺牲自己内心道德水准的母亲,她的选择并不值得特别的褒奖,因为无数此类褒奖在鼓励类似牺牲的同时并不为作为女性的母亲留下足够考虑自身发展的选择余地,只是扩张了“母亲”这一身份在承担者身上的意义分量。但是,此处金杨颖别无选择的选择绝对值得同情,和她对于自己无助的、只会祈祷的孩子基本责任相比,保留拒绝交易的道德纯真是一桩奢侈的行为。

在与影片中那一位大声喊叫着“生活也需要升级”的同事的对比之下,李楚苏所力图保持的自我品性简直就成为了种种不合时宜的遗迹,难免要遭受无数磕磕碰碰。这个热心、爱帮助别人、还一向诚实的人,当他的这些对别人来说美好的品质集体发作的时候,恰恰构成了他和家庭的困境。被利用的优点是否还是优点?如果这些优点和对优点的维护可能损伤到家人的生存基础,无论对李楚苏还是对金杨颖来说,在什么样的程度上可以支配和保留这些优点?如果存在持有这些品性的需要付出某种成本,在一个家庭之中,又应该如何来分配和取舍?若是这些优点构成了李楚苏在这个对他来说生存并不容易的社会中的心理支持,孩子们是否也应当不计代价地对他的维护行为进行支持?对于那个几乎没有能力承受的女儿呢?现实的冲击就这样踏入了这些优点所构筑的道德优势区位,解构着古老的传统和这样一些道德支持系统。李楚苏的选择构成孩子们成长中的压力,只有金杨颖站在孩子们的立场上,在李楚苏无能为力的时候,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金杨颖和李楚苏同样的道德取向成为她的母亲身份对面的力量,两个方向不断的要求构成她必须面对的矛盾。这些思考所不能解决的问题,在越来越临近的压力面前不得不由金杨颖来抵达了;心理上的脆弱导致了她比李楚苏更快地妥协。她的妥协免除了李楚苏的犹豫和即使不是同样深刻,也是他不得不面对的矛盾。然而对困境的告别并未导向一个放下负担的轻松氛围,不过是延展了另一种困境。

在一切复原之后,李楚苏对待金杨颖坦白的态度无疑将一种男性的傲慢彰显到了极至。这种傲慢恰恰是用金杨颖的行为解除了家庭对他的依赖期待之后,因为金杨颖进行过的交易失去了的尊严来弥补的。如果李楚苏作为家长和家庭所有经济来源提供者的角色,给了他压倒金杨颖的权利支持,那么,在他面对由于自己的慷慨或者是不慎引起的危机过程中持续的无能为力的时候,已经被严重损害。只有金杨颖透过交易,以自己的尊严和道德纯洁性方面的损失换取金钱解救家庭的时候,她在自身急速下滑的道德资源的拖累之下,才再次回到李楚苏可以俯视的方位;所以李楚苏能够如此冷漠地对她说出“如果你不说,什么都没有,这些秘密应该永远地留在你的心里”。他的表情和她一样痛苦不堪,这种痛苦越是真实,他对她的轻蔑越是彻底。

内心深处的痛苦是截然不同的,走过深夜雨中的道路,来到罕吉洪的住所附近,被罕吉洪汽车的灯光从雨幕当中显影和捕捉――在只对李楚苏放松的身体现在必须对一个陌生的身体无奈开放,因而仿佛应该痛苦的时候,金杨颖永远也不能真正了解她自己的意愿。是为了那些李楚苏的同学都知道的,李楚苏曾向他人炫耀固定日子的固定性爱――特殊的“星期三”的忠实?在唯一为我们透过银幕窥视到的一个日子里,这两个正在做爱的人同时还讨论着家庭应当付的账单。那是和家庭的鸡毛蒜皮掺杂在一起的那种看了叫人有点悲哀的爱,他如此表白:他爱她正在担忧着有点变形的身体。

可是这些在危机之前似乎无可置疑的爱现在在他的眼睛已经不见了;或许我们都低估了金杨颖的行为对他们关系的损伤。有一种忠实被彻底地损害了,不是金杨颖对李楚苏本质上的忠实,而是李楚苏向金杨颖要求的她对他的身体上的清白和忠实。爱情如果存在,并没有发生位移;另一个男人的经过,才给金杨颖打上一个不忠实的记号。保全住宅损伤的是李楚苏的尊严,他曾经大喊大叫过的“没有人能够把我们赶出去,因为我是李楚苏!”如果金杨颖的作为足以算是对李楚苏的损害,那么更严重地损害过李楚苏的实在不止于一个金杨颖。那些更无情无义的行为来自他的职业和社会生活空间里的其他男人,那个逃逸责任的男人,还有那些加害于他的男人,那些拒绝他的男人。李楚苏可以为他的遭遇而愤懑,然而这愤懑的出口和朝向绝不应该是金杨颖。可是,可是,他已经软弱得只能够对她发泄愤懑了。来自家庭之外的压力其实早已将李楚苏暗地里偷换成为一个软弱不堪的人,就连他对那个企图消费他的女人的反抗,都软弱不堪,犹如他被她并不强壮的身体所压制的躯体。无论是对金杨颖的爱还是对那女人的厌恶都不能洗刷李楚苏本质的孱弱。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格外需要维持住自己道德纯洁的想象,这和从前他坚持诚实和他对待朋友的方式一脉相承,这些虚幻的假象挤占这家庭的安全感但并不如他期待那样,足以为他提供足够的认同感。

正是在对待金杨颖的问题之上,李楚苏失去了更新自己的的机会。在金杨颖的牺牲之下,李楚苏获得了缓冲时间,重新回到那个驱逐过他的空间里,又一次显得意气风发。他是多么容易就原谅了这个不久以前还无情无义的社会,却坚持不肯原谅一个女人。也许这一次他会微调自己的行为,也许日后运气好,不会再碰到类似的问题和矛盾。他在毫无保留地怜悯自己的同时,从来没有考虑过金杨颖的感受,这最有可能相互理解相互支持的机会,就在男性的傲慢当中被拒绝。在牺牲的屈辱之外,金杨颖还要再次经历来自最亲近的人所施加的屈辱,尽管她已经如此自责,认为她以身体换取的是金钱而不是一家人,包括李楚苏的危机结束。

很可能是因为更根深蒂固的结构性的不平等关系,使得男人们自己引发了问题却解决不了危机,在事过境迁以后还可以如此理直气壮地向他们的妇女发泄。这一次被选中的女人,脸上那样痛苦的表情指向的是自己,所以金杨颖对理解和同情的期待注定要彻底地落空,即使这是对一个和自己同床共枕多年的男人的期待,即使在事发之前,他们看来幸福美满,即使她的牺牲拯救的不止是她自己,还有她的孩子以及这个此刻如此决然地回绝他的男人。

尽管在小女儿的芭蕾舞表演之后,背景气氛是欢快轻松的,呈现在一张照片里的大家庭里两位家长却表情麻木。在无所适从的妻子离开家以后――她去了哪里,在这期间感受如何,影片里几乎没有交待――我们看见的是一个大男人,背着他的哥哥的孩子,他们收养了他,很久以来,也是这个家庭的孩子之一,他对他述说不幸和艰辛。这些煽情画面不断拉拢着观看的人群,轻巧地覆盖了他因拒绝构成的不肯担当。

显然不能因为金杨颖终于向罕吉洪的屈服贬斥这女人,正是因为她对那些道德要求如此看重――如果这些要求还真值得这样的看重――造成了此前沉重的犹豫和此后深刻的痛苦。在这个故事里,金杨颖是如此孤独的一个女人,在她身上逐一被否定的价值,才更是我们真正应当交付同情心的所在,只要我们恰当地理解了那些困境有可能为任何人所遭遇。

借助于金杨颖的李楚苏复苏了,他拒绝理解她,却并不拒绝被他的大意置于危险之中又被她的牺牲挽救回来的家。从前暗恋金杨颖的罕吉洪,解决了她的困难又造成她新的困难,而且由于金杨颖从未变更的态度,也构不成对她的任何理解。解决掉的危机完全转换成为女人心底冗长的危机;影片展现的空间映照着生活中至少部分真实的空间,是淹没了女人存在的空间。金杨颖的命运难以复原,即使她的希望和“给我多一些吻”一样微弱,只欲求理解和宽容,在从这个事件中透露出本质的李楚苏身上,也不能获得回应,更无法获得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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